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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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紹雍家院子裏的楓葉紅了。溫小北用竹耙子清理庭院中的落葉時，猛的一擡頭，忽然發現前幾天還綠油油的樹葉竟然在一場秋雨寒露後換上新裝。
雙手握著耙子往上看，陽光透過葉片之間的空隙打在他臉上，絲絲溫暖又沒有夏季驕陽的灼目。時至深秋了啊……
他和小南已經穿上了林姐給織的毛衣，粗粗的灰色毛線，最普通的式樣，甚至有些地方還疙疙瘩瘩不夠平整，但溫小北認為這份心意比什麽都珍貴。
低頭摸了摸被他當做居家外套來穿的開身毛衣。記得小時候，媽媽也給他和小南織過，但也只是記得有這麽件事，具體什麽顏色，什麽款式，早就忘掉了。
客廳裏傳來一陣笑聲。
溫小北回頭張望，果然又是丁大叔在惡作劇。真沒想到這一屋子人裏丁寶山的年紀最大，卻是最喜歡拿別人開玩笑的。
自從簡先生幫他們幾個人申請了培訓計劃，家裏一下變得特別熱鬧。每天早上九點半，城管三人組的大叔們，葛大叔以及錢進都會準時報到。有時候還提前來，蹭個早飯什麽的。
隔著落地窗看著屋裏人的笑臉溫小北也不由自主的微笑，轉回頭，繼續扒拉他的落葉。
如果醫師也能像大家這樣開開心心的多好。
溫小北有點兒心不在焉。
雖然醫師就像他之前說的那樣，沒時間也會擠時間跑來看他，間或兩個人還出去看看電影，逛個街當約會，但他發現最近醫師的神色間總有股化不開的疲倦和煩悶。
比如上次他們一起去電玩城打電動，平時投一次幣至少打到第三關的生化危機，因為醫師總是走神，在第一關關底就被滅了。
然後問他還要不要續幣，也是問了好幾次才反應過來，可惜他們的秒數已經過了。
醫師說：“小北，對不起。”
回憶著當時他懊惱的樣子，溫小北沒好氣的用竹耙子戳著草坪。誰要他說對不起啊？難道他看不出來他最近很忙很累嗎？累了就應該好好休息，人不用來打打電話就可以了，他又不是小心眼，一天不陪著就甩臉子給人看。
所以他跟醫師說：“你最近就別總過來找我了，有時間多睡覺吧。”
然後醫師就拉著臉。
哼！他木著臉，我還想木著臉呢！溫小北憤然想道：等醫師再來的時候堅決不給他好臉色，看誰木得過誰！
有話不說憋在心裏什麽的最討厭了。
突然，落地窗被拉開，一條人影飛了出來。
錢進現在是名副其實的小超人，除了沒在褲子外頭套一個紅褲衩，還差著一個紅鬥篷，其他的，無論是發型還是飛行中的造型，完全向Superman看齊。
於是，以超人之姿飛出來的錢進就這麽被定在了半空。
錢進張牙舞爪，“丁寶山，你放我出去！”
丁大叔雙手叉腰哈哈笑，“你叫啊，就算你叫破了嗓子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哇哈哈~”
小超人徒勞的在被限制的空間中掙紮，就像個被關在玻璃盒子裏的小白鼠。
溫小北打了個哈氣。
這個節目每天都要上演一次，隨著丁大叔能力的提升，他現在可以限制的空間越來越大了。當然，錢進也比以前進步了很多。
但即便他進步了依然不是丁寶山的對手。空間限制就是他的克星啊~
錢進試著沖了好幾次都沖不破，氣得叫罵，“你們這些攻擊型的和限制型的最可恨了！仗著能力等級比我高就欺負人，等我以後能來去一陣風的，看我怎麽收拾你們！”
溫小北拎著耙子走過去，“什麽叫你們這些攻擊型的？家裏除了我再沒別人了吧？既然如此，那我也來個火上澆油好了。”
晃動手指纏繞出一枚小電球，“空間裏再進去一個到處亂彈的電球怎麽樣？”
錢進立刻示弱，“別！英雄，我錯啦！”
然而溫小北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嘆了口氣，收回電球垂著頭走了。
丁寶山楞住了，錢進也楞住了，於是錢進咕咚一聲掉在了地上。兩人面面相覷，溫小北也有情緒低落的時候嗎？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啊！
坐在書房的溫小北放下手裏的書，簡紹雍擡頭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溫小南走出房子，默默的陪溫小北一起坐在楓樹下望天，悄然瀏覽著哥哥的記憶，捕捉他的情緒，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也不明白。”
溫小北扭過頭看著他，“什麽東西你不明白？”
“不明白為什麽你和醫師會生氣。”
“你別總偷窺我的隱私行不行？”溫小北有點毛躁，“我們倆沒生氣。”
“哥，你就別犟嘴了。”
溫小北扭開頭，其實能跟親兄弟吐個槽也不不錯，總比悶著強。
既然小南已經都看到了，正好省了講過程的廢話，直接抱怨道：“誰知道他怎麽突然犯脾氣了。本來就是他走神兒，我是體貼他不想讓他天天跑，結果還跟我掉臉子。”
“是不是醫師誤會了？”溫小南是真不懂，他和簡先生根本不會出現這種問題，溝通啊，誤解啊什麽的，真麻煩。
“我才不管他是不是誤會了呢！”溫小北又轉過頭看著小南，氣乎乎的說：“你看你看，一連三天非但人沒來，連電話都不打一個。昨天晚上我打過去還給我摁掉了！小心眼兒，小肚雞腸！我就是多餘給他打電話，下次他打過來我也掛掉，人來了也不讓進門，進來了我也不搭理他！”
溫小南發現老哥的情緒確實很差，而這種兩人之間感情的問題連簡先生也無能為力。
“也許……醫師是最近比較忙吧？上次我聽蔡大哥說研究員都忙得四腳朝天……”
“不管！他就算再忙也不是跟我甩臉色的理由，我又沒惹他。”
“哥，你也挺小心眼兒的。”
溫小北斜著眼睛看溫小南，死鴨子嘴硬，“我就是小心眼兒了怎麽了？反正堅決不原諒！”
溫小南忽然眉眼一動，“哥，你真不理醫師了？”
“沒錯！”
“他來了也不跟他說話？”
“不說！”
溫小南抿著嘴笑，“我可記住你說的話了，不許反悔啊。”隨即微微靠過去貼在小北耳邊說：“醫師和蔡大哥已經進了小區了。”
陳倉繃著臉大步走進院子，目不斜視直接沖進客廳，“溫小北呢？”
所有人都一致的看向窗外，錢進還沒來得及擡手去指，陳倉已經沈不住氣了，風風火火的沖上二樓，空餘一屋子瞠目結舌的人。
簡紹雍在書房裏哈哈笑，有時候誤會的產生就是因為各種莫名其妙的巧合啊巧合。
關心則亂，陳倉急著沖進來沒看見小北也就算了，還把眾人的反應當成聯合起來不搭理他，急脾氣有什麽好？
簡紹雍悠然的抽了口雪茄繼續看他的小說，順便圍觀一下鬧別扭的情侶。
院子裏的溫小北徹底呆掉，結結巴巴的說：“你看看，你看看，這、這叫什麽事兒？”
溫小南推了他一把，“上去吧，現在醫師的視角只有三十度，我們都是盲點。”
“我才不理他呢！”話是這麽說，溫小北的腳已經開始往前走了，還狡辯，“我上去看看就下來，免得他在我屋子裏亂翻！”
溫小南連連點頭，“嗯嗯，去吧去吧。”
似乎覺得自己的理由足夠充分，溫小北精神一振，眼睛都亮了，一路嘀咕：“瞎跑個什麽勁兒！”眉宇間卻是神清氣爽。
溫小南默默的回到書房，看著簡紹雍戲謔的眼神終於大笑起來。
簡紹雍沖他勾了勾手指，“過來。”
溫小北一步兩個臺階躥上樓梯，沖進走廊，猛的一推門，“砰！”
陳倉捂著鼻子吼了一聲，“啊！！”
溫小北嚇了一跳，趕緊撲過去拉開他的手，“怎麽了怎麽了？我看看！”
陳倉皺著眉頭緊閉雙眼緩了緩神，再睜開時直接一把抱住他上上下下的看，“你怎麽回事兒？手機也不開，短信也不回，家裏電話還總是占線！”
“啊？”溫小北一楞，隨即回過味兒來，“昨天晚上關機……”
陳倉瞪著他，“十分鐘前才給我打了電話，十分鐘後就關機一直到現在？！你要嚇死我嗎？還以為這邊出了什麽事兒。”
“那你幹嘛掛我電話？”溫小北也不示弱。其實看見醫師的瞬間他的心情一下就好了，之前的事不提也就算了，但既然提起來大家就說清楚。哼！
“在開會啊！”陳倉暴躁的抓了抓頭，開始咒罵，“弄個破名單也要開一晚上的會，既然是要確定人選就直接選拔，偏偏還要拉拉雜雜的說兩個小時的廢話！上面有要求有指使打成文件發下來大家看就是了，偏要口頭傳達。傳達也傳達不清楚，還要車軲轆話來回說，一個小時的事兒非要拖成三四個小時，顯得自己很忙很認真，其實全是狗屁，全是扯淡！媽的！”
溫小北頓時偃旗息鼓，“哦，原來是這樣。”
陳倉一屁股坐在床上，伸出食指按摩著被撞的鼻梁，眼神一凜，“過來！”
“幹……幹什麽？”
“你給我過來！”
溫小北向前走了一步，垂著頭。
陳倉本來還憋著一股氣，但看小北這個樣子，什麽氣啊？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於是口氣也跟著軟下來，“你生我氣了？”
“嗯。”
“現在呢？”
“好多了。”
“告訴我為什麽生氣？不！我來說吧，是不是因為上次跟你掉臉子來著？我以為你是嫌我不好好陪你玩兒，回去的時候跟蔡飛說了，他說我是傻瓜。”
“不傻！”溫小北猛擡頭，“蔡大哥才是傻瓜！”
陳倉點頭，“我會轉達他的。”
溫小北一楞，“別啊！我就是那麽一說。”
陳倉就笑了，“我也就是那麽一說。”伸出手，“過來，陪我坐一會兒。”等溫小北剛一坐下，陳倉又變卦了，胳膊一掃，兩個人直直的向後倒，並排躺在了床上。
溫小北剛想挺腰爬起來就聽醫師長長的嘆了口氣，“真舒服啊。”
“咦？你很累嗎？”側過身，溫小北撐起手肘支著腦袋看他。
“嗯，這一陣子心情很差。”陳倉也翻過身，學著小北的樣子撐著頭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壓過去把他抱緊，“之前是我不好，把工作上的情緒帶過來了，等過了這陣兒的，帶你出去痛痛快快的玩兒幾天。”
溫小北想了想，就像平時陳倉拍他一樣拍了拍他的頭，“你有不順心的事兒就告訴我唄，大不了咱們倆一起不順心，也許比你一個人不順強。”
陳倉的頭埋在他頸窩裏撲哧撲哧的笑，“這是什麽理論？凈說傻話。”
“才不傻呢！不信咱們試試啊。來，你跟我說說，你們昨天開會選拔什麽名單來著？”
陳倉微微搖了搖頭，“不談工作。我今天找了借口出來就是想看看你，抱抱你。”
溫小北一聽也不堅持了，回手抱緊他，“好，那咱們好好抱一會兒。”
房間裏很靜，溫小北和陳倉就這麽靜靜的擁抱著躺在床上，沒有任何情欲的味道，就像兩只依偎在一起休憩的貓。
陳倉變換了一下姿勢，讓小北枕在自己肩上，伸出手指漫無目的的在他頭發中間纏纏卷卷，一手緩緩的摩挲著他的後背。
窗外偶爾傳來一樓客廳裏的人的說笑聲，仔細辨別，似乎是林綃來送蔬菜水果了。
陳倉親了親小北的額頭，也是沒有意義的，單純的想親親他而已。
溫小北笑起來，“你是不是把我當玩具熊？”
“沒有，怎麽這樣想？難道你經常這樣抱著我送你的熊？”
“嗯，是啊。我不喜歡毛絨玩具，但大熊是你送的，想你的時候就當它是你嘍，不過大熊太軟了，還是真人好。”
這種話估計也就溫小北這有一說一的家夥能講出口。
陳倉心裏一暖，突然間覺得有一個人這麽信任他，這麽毫無隱瞞的對待他是件無比幸福的事。稍微拉開一點兒距離，手臂還是摟得緊緊的，“我們在選第一次接受血清試驗的人。”
“這麽快？”溫小北很吃驚。他還記得以前在研究所的時候聽教員抱怨過一個項目立項要花很長時間，光是前期準備就要很久，而且很麻煩。
血清試驗應該是很大的項目吧？可是按醫師開始從他身上采血的日子算起，到現在才三個月不到，這也太快了。
陳倉自嘲的冷笑，“連你都覺得快可見這件事有多不靠譜。”
“那用什麽人做試驗？”
陳倉皺緊眉頭，“第一批分三組選拔十二個人，都是研究所的特種兵。蔣天輝那個傻蛋也不知道從哪兒得到的小道消息，竟然主動要求參加！不夠他折騰的了，個人英雄主義！”
“蔣連長難道不知道這種試驗很危險嗎？”溫小北突然一激靈，緊張的盯著陳倉，“那萬一失敗了怎麽辦？不能用小白鼠先試試嗎？”
陳倉沈默了片刻，擡起胳膊擋住眼睛，聲音有些發空，“有些決定不是我可以改變的。”
溫小北模模糊糊的懂了一點兒。
他不是搞明白了這個試驗，他是終於明白醫師的心情為什麽那麽糟糕了。其實無論是哪一個特種兵，只要是人，都不應該被拉去做任何一個不靠譜的試驗。
那些兵又不是異能者，平白的攪和進來，失敗了下場如何溫小北不敢去想，成功了呢？蔣連長他們也將變成異能者。然後呢？像他們一樣被關著，看守著，又或者像裘上校那樣成為編制內的異能軍官。
可他們不是天生的，也不是像他和弟弟這樣莫名其妙出現了能力的，他們是被迫嗎？但蔣連長又是自願參加……真覆雜啊！
“醫師，為什麽會有人自願參加試驗？”
陳倉下意識的揉著溫小北的頭發，“在蔣天輝這些人心中，為科研獻身是軍人的榮譽，更是軍人的職責。你看看抗洪搶險，地震救災，沖在第一線不怕犧牲的永遠是軍人。有些思想對於軍人來說根深蒂固，值得敬佩，也恨不得罵他們一句傻瓜。”
溫小北拉開陳倉的手，擡起頭直直的盯著他，“那為什麽要研究這個血清？”
陳倉擡起手臂，停頓了很久，“別問為什麽，我也是軍人，需要做的就是服從命令，不該問的不問。”扳起溫小北的頭，“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冷漠很殘忍？”
“不會。”
這就夠了。陳倉低下頭吻住溫小北，似乎在汲取慰藉，也似乎在宣洩除了溫小北以外他不會對任何人表露的情緒。
難道試驗要提前麽？簡紹雍繼續看著手裏的書，翻過一頁。
肯定又是某個好大喜功追求政績的二百五做的決定。
放下書站起身，按住想跟著一起站起來的溫小南，示意他不要跟過來，簡紹雍獨自走出書房。
客廳裏很熱鬧。林綃和丁寶山絮絮叨叨的交流著育兒經，給孩子報不報奧數，要不要學一項特長？丁寶泉和吳坤形跡可疑的喁喁細語，時不時飛快的掃一眼他哥。
蔡飛笑而不語。
錢進和葛振國在切磋怎麽猜能飛（或跑）的更快，在速度方面葛大叔是專家，而且自從有簡先生的協助，他也不像從前那麽容易拋錨了……
簡紹雍坐在他們倆旁邊，仔細分析了一下葛振國的深層意識，比如他記憶中那次速度過快造成的碰撞事故給他留下的陰影，他的拋錨是意識恐懼造成的還是真的能力退化等等。
錢進邊聽邊點頭，若有所思。
簡紹雍說話向來聲音不高，語速不快，說難聽點兒，很像催眠曲。但好在條理分明，沒有廢話，句句切中要點。就這樣十幾分鐘後，陳倉和溫小北下樓來的時候他恰好說完。
丁寶山毫不客氣的拿陳醫師打趣，其他人也跟著起哄架秧子。
簡紹雍微笑著聽了一會兒，掐準了陳倉臉色越來越紅心不在焉的一刻突然問：“試驗什麽時候開始？”
“兩周後吧。”
簡紹雍點了個頭，不再問別的，轉身繼續和葛振國說起激發能力的問題。餘光看到錢進神色一震陷入沈默……簡紹雍嘴角一勾，目的達到了。
溫小北把陳倉和蔡飛送出別墅大門，替他整理了一下有點松開的領帶。
蔡飛默默的上了車。
陳倉欲言又止，想了再三還是問了，“如果可以參軍，你願意嗎？”
“是和你一起在研究所嗎？”
“是的。”
溫小北想都沒想，爽快的說：“好啊！”
陳倉彈了他一個腦崩兒，“別這麽快回答我，好好想想再說。真參軍你可不能天天跟你弟弟在一起了，而且也沒這麽多好吃的，還有人管著你，食宿坐臥都有標準，沒這麽自由。”
“嗯……”溫小北轉了轉眼睛，“我想好了，參軍就參唄。”
“哦，不過我也不能保證能天天跟你在一起啊。”
“沒關系，給我分到五處也可以，洪大哥和裘上校肯定歡迎我。”
陳倉眉毛一動，“你敢！”
溫小北哈哈笑，陳倉揪著他的耳朵擰了一把，“那我回去了。”
“嗯。”
“親一個嗎？”
“好！”
非禮勿視。蔡飛扭開頭，默默的腦補如果他發明一個“防接吻鐵口罩CC款”會是什麽效果？咦？似乎他的發明已經把醫師武裝到了牙齒，也許他真的可以試試申請專利，會有一筆不錯的獎金吧？
看一眼表，五分鐘了，醫師和溫小北還沒有分開的跡象。也對，有醫師在，他們倆也不會憋死。
蔡飛趴在方向盤上出神的看著探出院墻的楓葉。
深秋已至，簡紹雍家越來越胖的吉祥物——貓爺，正艱難的躍上墻頭，步伐依然優雅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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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握著耙子往上看，陽光透過葉片之間的空隙打在他臉上，絲絲溫暖又沒有夏季驕陽的灼目。時至深秋了啊……
他和小南已經穿上了林姐給織的毛衣，粗粗的灰色毛線，最普通的式樣，甚至有些地方還疙疙瘩瘩不夠平整，但溫小北認為這份心意比什麽都珍貴。
低頭摸了摸被他當做居家外套來穿的開身毛衣。記得小時候，媽媽也給他和小南織過，但也只是記得有這麽件事，具體什麽顏色，什麽款式，早就忘掉了。
客廳裏傳來一陣笑聲。
溫小北回頭張望，果然又是丁大叔在惡作劇。真沒想到這一屋子人裏丁寶山的年紀最大，卻是最喜歡拿別人開玩笑的。
自從簡先生幫他們幾個人申請了培訓計劃，家裏一下變得特別熱鬧。每天早上九點半，城管三人組的大叔們，葛大叔以及錢進都會準時報到。有時候還提前來，蹭個早飯什麽的。
隔著落地窗看著屋裏人的笑臉溫小北也不由自主的微笑，轉回頭，繼續扒拉他的落葉。
如果醫師也能像大家這樣開開心心的多好。
溫小北有點兒心不在焉。
雖然醫師就像他之前說的那樣，沒時間也會擠時間跑來看他，間或兩個人還出去看看電影，逛個街當約會，但他發現最近醫師的神色間總有股化不開的疲倦和煩悶。
比如上次他們一起去電玩城打電動，平時投一次幣至少打到第三關的生化危機，因為醫師總是走神，在第一關關底就被滅了。
然後問他還要不要續幣，也是問了好幾次才反應過來，可惜他們的秒數已經過了。
醫師說：“小北，對不起。”
回憶著當時他懊惱的樣子，溫小北沒好氣的用竹耙子戳著草坪。誰要他說對不起啊？難道他看不出來他最近很忙很累嗎？累了就應該好好休息，人不用來打打電話就可以了，他又不是小心眼，一天不陪著就甩臉子給人看。
所以他跟醫師說：“你最近就別總過來找我了，有時間多睡覺吧。”
然後醫師就拉著臉。
哼！他木著臉，我還想木著臉呢！溫小北憤然想道：等醫師再來的時候堅決不給他好臉色，看誰木得過誰！
有話不說憋在心裏什麽的最討厭了。
突然，落地窗被拉開，一條人影飛了出來。
錢進現在是名副其實的小超人，除了沒在褲子外頭套一個紅褲衩，還差著一個紅鬥篷，其他的，無論是發型還是飛行中的造型，完全向Superman看齊。
於是，以超人之姿飛出來的錢進就這麽被定在了半空。
錢進張牙舞爪，“丁寶山，你放我出去！”
丁大叔雙手叉腰哈哈笑，“你叫啊，就算你叫破了嗓子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哇哈哈~”
小超人徒勞的在被限制的空間中掙紮，就像個被關在玻璃盒子裏的小白鼠。
溫小北打了個哈氣。
這個節目每天都要上演一次，隨著丁大叔能力的提升，他現在可以限制的空間越來越大了。當然，錢進也比以前進步了很多。
但即便他進步了依然不是丁寶山的對手。空間限制就是他的克星啊~
錢進試著沖了好幾次都沖不破，氣得叫罵，“你們這些攻擊型的和限制型的最可恨了！仗著能力等級比我高就欺負人，等我以後能來去一陣風的，看我怎麽收拾你們！”
溫小北拎著耙子走過去，“什麽叫你們這些攻擊型的？家裏除了我再沒別人了吧？既然如此，那我也來個火上澆油好了。”
晃動手指纏繞出一枚小電球，“空間裏再進去一個到處亂彈的電球怎麽樣？”
錢進立刻示弱，“別！英雄，我錯啦！”
然而溫小北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嘆了口氣，收回電球垂著頭走了。
丁寶山楞住了，錢進也楞住了，於是錢進咕咚一聲掉在了地上。兩人面面相覷，溫小北也有情緒低落的時候嗎？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啊！
坐在書房的溫小北放下手裏的書，簡紹雍擡頭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溫小南走出房子，默默的陪溫小北一起坐在楓樹下望天，悄然瀏覽著哥哥的記憶，捕捉他的情緒，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也不明白。”
溫小北扭過頭看著他，“什麽東西你不明白？”
“不明白為什麽你和醫師會生氣。”
“你別總偷窺我的隱私行不行？”溫小北有點毛躁，“我們倆沒生氣。”
“哥，你就別犟嘴了。”
溫小北扭開頭，其實能跟親兄弟吐個槽也不不錯，總比悶著強。
既然小南已經都看到了，正好省了講過程的廢話，直接抱怨道：“誰知道他怎麽突然犯脾氣了。本來就是他走神兒，我是體貼他不想讓他天天跑，結果還跟我掉臉子。”
“是不是醫師誤會了？”溫小南是真不懂，他和簡先生根本不會出現這種問題，溝通啊，誤解啊什麽的，真麻煩。
“我才不管他是不是誤會了呢！”溫小北又轉過頭看著小南，氣乎乎的說：“你看你看，一連三天非但人沒來，連電話都不打一個。昨天晚上我打過去還給我摁掉了！小心眼兒，小肚雞腸！我就是多餘給他打電話，下次他打過來我也掛掉，人來了也不讓進門，進來了我也不搭理他！”
溫小南發現老哥的情緒確實很差，而這種兩人之間感情的問題連簡先生也無能為力。
“也許……醫師是最近比較忙吧？上次我聽蔡大哥說研究員都忙得四腳朝天……”
“不管！他就算再忙也不是跟我甩臉色的理由，我又沒惹他。”
“哥，你也挺小心眼兒的。”
溫小北斜著眼睛看溫小南，死鴨子嘴硬，“我就是小心眼兒了怎麽了？反正堅決不原諒！”
溫小南忽然眉眼一動，“哥，你真不理醫師了？”
“沒錯！”
“他來了也不跟他說話？”
“不說！”
溫小南抿著嘴笑，“我可記住你說的話了，不許反悔啊。”隨即微微靠過去貼在小北耳邊說：“醫師和蔡大哥已經進了小區了。”
陳倉繃著臉大步走進院子，目不斜視直接沖進客廳，“溫小北呢？”
所有人都一致的看向窗外，錢進還沒來得及擡手去指，陳倉已經沈不住氣了，風風火火的沖上二樓，空餘一屋子瞠目結舌的人。
簡紹雍在書房裏哈哈笑，有時候誤會的產生就是因為各種莫名其妙的巧合啊巧合。
關心則亂，陳倉急著沖進來沒看見小北也就算了，還把眾人的反應當成聯合起來不搭理他，急脾氣有什麽好？
簡紹雍悠然的抽了口雪茄繼續看他的小說，順便圍觀一下鬧別扭的情侶。
院子裏的溫小北徹底呆掉，結結巴巴的說：“你看看，你看看，這、這叫什麽事兒？”
溫小南推了他一把，“上去吧，現在醫師的視角只有三十度，我們都是盲點。”
“我才不理他呢！”話是這麽說，溫小北的腳已經開始往前走了，還狡辯，“我上去看看就下來，免得他在我屋子裏亂翻！”
溫小南連連點頭，“嗯嗯，去吧去吧。”
似乎覺得自己的理由足夠充分，溫小北精神一振，眼睛都亮了，一路嘀咕：“瞎跑個什麽勁兒！”眉宇間卻是神清氣爽。
溫小南默默的回到書房，看著簡紹雍戲謔的眼神終於大笑起來。
簡紹雍沖他勾了勾手指，“過來。”
溫小北一步兩個臺階躥上樓梯，沖進走廊，猛的一推門，“砰！”
陳倉捂著鼻子吼了一聲，“啊！！”
溫小北嚇了一跳，趕緊撲過去拉開他的手，“怎麽了怎麽了？我看看！”
陳倉皺著眉頭緊閉雙眼緩了緩神，再睜開時直接一把抱住他上上下下的看，“你怎麽回事兒？手機也不開，短信也不回，家裏電話還總是占線！”
“啊？”溫小北一楞，隨即回過味兒來，“昨天晚上關機……”
陳倉瞪著他，“十分鐘前才給我打了電話，十分鐘後就關機一直到現在？！你要嚇死我嗎？還以為這邊出了什麽事兒。”
“那你幹嘛掛我電話？”溫小北也不示弱。其實看見醫師的瞬間他的心情一下就好了，之前的事不提也就算了，但既然提起來大家就說清楚。哼！
“在開會啊！”陳倉暴躁的抓了抓頭，開始咒罵，“弄個破名單也要開一晚上的會，既然是要確定人選就直接選拔，偏偏還要拉拉雜雜的說兩個小時的廢話！上面有要求有指使打成文件發下來大家看就是了，偏要口頭傳達。傳達也傳達不清楚，還要車軲轆話來回說，一個小時的事兒非要拖成三四個小時，顯得自己很忙很認真，其實全是狗屁，全是扯淡！媽的！”
溫小北頓時偃旗息鼓，“哦，原來是這樣。”
陳倉一屁股坐在床上，伸出食指按摩著被撞的鼻梁，眼神一凜，“過來！”
“幹……幹什麽？”
“你給我過來！”
溫小北向前走了一步，垂著頭。
陳倉本來還憋著一股氣，但看小北這個樣子，什麽氣啊？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於是口氣也跟著軟下來，“你生我氣了？”
“嗯。”
“現在呢？”
“好多了。”
“告訴我為什麽生氣？不！我來說吧，是不是因為上次跟你掉臉子來著？我以為你是嫌我不好好陪你玩兒，回去的時候跟蔡飛說了，他說我是傻瓜。”
“不傻！”溫小北猛擡頭，“蔡大哥才是傻瓜！”
陳倉點頭，“我會轉達他的。”
溫小北一楞，“別啊！我就是那麽一說。”
陳倉就笑了，“我也就是那麽一說。”伸出手，“過來，陪我坐一會兒。”等溫小北剛一坐下，陳倉又變卦了，胳膊一掃，兩個人直直的向後倒，並排躺在了床上。
溫小北剛想挺腰爬起來就聽醫師長長的嘆了口氣，“真舒服啊。”
“咦？你很累嗎？”側過身，溫小北撐起手肘支著腦袋看他。
“嗯，這一陣子心情很差。”陳倉也翻過身，學著小北的樣子撐著頭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壓過去把他抱緊，“之前是我不好，把工作上的情緒帶過來了，等過了這陣兒的，帶你出去痛痛快快的玩兒幾天。”
溫小北想了想，就像平時陳倉拍他一樣拍了拍他的頭，“你有不順心的事兒就告訴我唄，大不了咱們倆一起不順心，也許比你一個人不順強。”
陳倉的頭埋在他頸窩裏撲哧撲哧的笑，“這是什麽理論？凈說傻話。”
“才不傻呢！不信咱們試試啊。來，你跟我說說，你們昨天開會選拔什麽名單來著？”
陳倉微微搖了搖頭，“不談工作。我今天找了借口出來就是想看看你，抱抱你。”
溫小北一聽也不堅持了，回手抱緊他，“好，那咱們好好抱一會兒。”
房間裏很靜，溫小北和陳倉就這麽靜靜的擁抱著躺在床上，沒有任何情欲的味道，就像兩只依偎在一起休憩的貓。
陳倉變換了一下姿勢，讓小北枕在自己肩上，伸出手指漫無目的的在他頭發中間纏纏卷卷，一手緩緩的摩挲著他的後背。
窗外偶爾傳來一樓客廳裏的人的說笑聲，仔細辨別，似乎是林綃來送蔬菜水果了。
陳倉親了親小北的額頭，也是沒有意義的，單純的想親親他而已。
溫小北笑起來，“你是不是把我當玩具熊？”
“沒有，怎麽這樣想？難道你經常這樣抱著我送你的熊？”
“嗯，是啊。我不喜歡毛絨玩具，但大熊是你送的，想你的時候就當它是你嘍，不過大熊太軟了，還是真人好。”
這種話估計也就溫小北這有一說一的家夥能講出口。
陳倉心裏一暖，突然間覺得有一個人這麽信任他，這麽毫無隱瞞的對待他是件無比幸福的事。稍微拉開一點兒距離，手臂還是摟得緊緊的，“我們在選第一次接受血清試驗的人。”
“這麽快？”溫小北很吃驚。他還記得以前在研究所的時候聽教員抱怨過一個項目立項要花很長時間，光是前期準備就要很久，而且很麻煩。
血清試驗應該是很大的項目吧？可是按醫師開始從他身上采血的日子算起，到現在才三個月不到，這也太快了。
陳倉自嘲的冷笑，“連你都覺得快可見這件事有多不靠譜。”
“那用什麽人做試驗？”
陳倉皺緊眉頭，“第一批分三組選拔十二個人，都是研究所的特種兵。蔣天輝那個傻蛋也不知道從哪兒得到的小道消息，竟然主動要求參加！不夠他折騰的了，個人英雄主義！”
“蔣連長難道不知道這種試驗很危險嗎？”溫小北突然一激靈，緊張的盯著陳倉，“那萬一失敗了怎麽辦？不能用小白鼠先試試嗎？”
陳倉沈默了片刻，擡起胳膊擋住眼睛，聲音有些發空，“有些決定不是我可以改變的。”
溫小北模模糊糊的懂了一點兒。
他不是搞明白了這個試驗，他是終於明白醫師的心情為什麽那麽糟糕了。其實無論是哪一個特種兵，只要是人，都不應該被拉去做任何一個不靠譜的試驗。
那些兵又不是異能者，平白的攪和進來，失敗了下場如何溫小北不敢去想，成功了呢？蔣連長他們也將變成異能者。然後呢？像他們一樣被關著，看守著，又或者像裘上校那樣成為編制內的異能軍官。
可他們不是天生的，也不是像他和弟弟這樣莫名其妙出現了能力的，他們是被迫嗎？但蔣連長又是自願參加……真覆雜啊！
“醫師，為什麽會有人自願參加試驗？”
陳倉下意識的揉著溫小北的頭發，“在蔣天輝這些人心中，為科研獻身是軍人的榮譽，更是軍人的職責。你看看抗洪搶險，地震救災，沖在第一線不怕犧牲的永遠是軍人。有些思想對於軍人來說根深蒂固，值得敬佩，也恨不得罵他們一句傻瓜。”
溫小北拉開陳倉的手，擡起頭直直的盯著他，“那為什麽要研究這個血清？”
陳倉擡起手臂，停頓了很久，“別問為什麽，我也是軍人，需要做的就是服從命令，不該問的不問。”扳起溫小北的頭，“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冷漠很殘忍？”
“不會。”
這就夠了。陳倉低下頭吻住溫小北，似乎在汲取慰藉，也似乎在宣洩除了溫小北以外他不會對任何人表露的情緒。
難道試驗要提前麽？簡紹雍繼續看著手裏的書，翻過一頁。
肯定又是某個好大喜功追求政績的二百五做的決定。
放下書站起身，按住想跟著一起站起來的溫小南，示意他不要跟過來，簡紹雍獨自走出書房。
客廳裏很熱鬧。林綃和丁寶山絮絮叨叨的交流著育兒經，給孩子報不報奧數，要不要學一項特長？丁寶泉和吳坤形跡可疑的喁喁細語，時不時飛快的掃一眼他哥。
蔡飛笑而不語。
錢進和葛振國在切磋怎麽猜能飛（或跑）的更快，在速度方面葛大叔是專家，而且自從有簡先生的協助，他也不像從前那麽容易拋錨了……
簡紹雍坐在他們倆旁邊，仔細分析了一下葛振國的深層意識，比如他記憶中那次速度過快造成的碰撞事故給他留下的陰影，他的拋錨是意識恐懼造成的還是真的能力退化等等。
錢進邊聽邊點頭，若有所思。
簡紹雍說話向來聲音不高，語速不快，說難聽點兒，很像催眠曲。但好在條理分明，沒有廢話，句句切中要點。就這樣十幾分鐘後，陳倉和溫小北下樓來的時候他恰好說完。
丁寶山毫不客氣的拿陳醫師打趣，其他人也跟著起哄架秧子。
簡紹雍微笑著聽了一會兒，掐準了陳倉臉色越來越紅心不在焉的一刻突然問：“試驗什麽時候開始？”
“兩周後吧。”
簡紹雍點了個頭，不再問別的，轉身繼續和葛振國說起激發能力的問題。餘光看到錢進神色一震陷入沈默……簡紹雍嘴角一勾，目的達到了。
溫小北把陳倉和蔡飛送出別墅大門，替他整理了一下有點松開的領帶。
蔡飛默默的上了車。
陳倉欲言又止，想了再三還是問了，“如果可以參軍，你願意嗎？”
“是和你一起在研究所嗎？”
“是的。”
溫小北想都沒想，爽快的說：“好啊！”
陳倉彈了他一個腦崩兒，“別這麽快回答我，好好想想再說。真參軍你可不能天天跟你弟弟在一起了，而且也沒這麽多好吃的，還有人管著你，食宿坐臥都有標準，沒這麽自由。”
“嗯……”溫小北轉了轉眼睛，“我想好了，參軍就參唄。”
“哦，不過我也不能保證能天天跟你在一起啊。”
“沒關系，給我分到五處也可以，洪大哥和裘上校肯定歡迎我。”
陳倉眉毛一動，“你敢！”
溫小北哈哈笑，陳倉揪著他的耳朵擰了一把，“那我回去了。”
“嗯。”
“親一個嗎？”
“好！”
非禮勿視。蔡飛扭開頭，默默的腦補如果他發明一個“防接吻鐵口罩CC款”會是什麽效果？咦？似乎他的發明已經把醫師武裝到了牙齒，也許他真的可以試試申請專利，會有一筆不錯的獎金吧？
看一眼表，五分鐘了，醫師和溫小北還沒有分開的跡象。也對，有醫師在，他們倆也不會憋死。
蔡飛趴在方向盤上出神的看著探出院墻的楓葉。
深秋已至，簡紹雍家越來越胖的吉祥物——貓爺，正艱難的躍上墻頭，步伐依然優雅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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